戈悟觉|岁月和人(一)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-10-19 14:03:14

     梵语浮生,笑望红尘



      “ 这就是我的论文,写在大地上的论文。我和大家一起写下这篇献给我们国家的论文,二十年来火车畅通无阻,便是合格证书。”




文字:戈悟觉   编辑:晓蕾


      莫刚站在家门口。他完全怔住了。刚才他坐在村口柳树桩上往出倒鞋里沙土的时候,新分配到站上的几个大学生正向黄河滩走去。他们不时回头看他,一定在说他什么。现在是证实了,房间里堆满乱七八糟的家具。

      他是满身披挂站在家门口的。左肩扛着长长的红白相间的标杆,十字交叉斜挂着水壶,干粮袋,照相机,标本夹,望远镜,他高身材,消瘦而健壮,脸膛黝黑,剪得短短的头发已黑白参半。眼睛带着野外归来常见的红肿,黄夹克衫上是深深的圆圆的汗斑。

      门开着。 屋里没人。他大约站了一分钟,听见李雯在喊:

       “莫刚!”

      李雯提着一桶水过来。 莫刚放下标杆过去帮她提,她不让。水从桶里漾出来,他俩笑着,于是两人一起提。

     “家里怎么啦?”  他问。他出野外才三天。

      “你的老同学要来了。”

      “老同学?”

      莫刚更有点莫名其妙: 

      “谁?  ”

      “来电话了,一定要让布置一下。”  李雯说,  她不愿意说是站长来电话。站长白云生也是莫刚的老同学。“是你的华侨同学,陈京林。”

      “陈京林!”

      这消息太意外了。李雯把水桶放在门口,跑着从抽屉里拿过信来。莫刚激动得双手发颤。他那双结满老茧的、干裂的手打开信,坐在横放在屋子中间的沙发上读起来。

       “信是齐书记从所里带过来的。下午接到电话,陈京林明天坐火车来。他们就把外宾接待室的、招待所的好东西尽往这里搬。”李雯似乎在抱怨。因为她爱整洁,因为莫刚没有喝水、洗脸就坐下来看信,因为白云生在向他们发号施令。陈京林是谁?她还不知道他和莫刚的命运攸关。莫刚的一生,当然还有她,如果不是陈京林,那么会是完全另一个样子。

      莫刚拿着一张色彩鲜艳的照片:陈京林站在花园阳台上,微风吹斜了红色领带,一副心满意足的笑容。远处是艾菲尔铁塔。

      李雯把他身上的披挂一件件卸下。

      “看他,成大胖子啦!来,看看我这位老同学的尊容!”

      “比你显得年轻多了。”李雯笑着说。

      “那当然。不过谁知道他是哪一年拍的,明天才见分晓。我可不喜欢他的肚子。”

      莫刚是由衷的高兴。在茶房庙这样的地方工作,见到老同学不容易,何况这位老同学还是从国外来的,二十七年没见面了!他全副身心沉溺在即将重逢的喜悦里。

      这时,齐古阳扛着一个木雕衣架进来。齐古阳是茶房庙治理沙漠研究站的党支部书记,矮胖,微秃,脸色油黑。他喘着气,笨手笨脚地转了个身,才嗑嗑碰碰地找到一个放衣架的角落。

       “我可不帮你。”莫刚说。

       “你要是不回来,得派人找你。李雯说你带三壶水。”

       “党支部书记带头弄虚作假。”

       “白站长一再关照的。就这样吧,就象女同志抹口红、画眉毛,为了给别人好印象,也可以说是尊重别人。对吧?”齐古阳转过脸问李雯。

       “我不知道。”李雯笑者说。

      她四十三岁。长得白净,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。她端庄,娴雅,身材瘦削,这些好象是化妆难以完成的优点。

       “再不缺什么吧?我走了。

      齐古阳今天也有点失态。他刚从所里开了十天的会回来,他本来是个健谈、随和的人。

       “老齐,你来看一张照片。”李雯留住他。她有话要问他,又拿不准该不该问。

      这是一张大学全班同学的合影。背景是一棵大树。陈京林站在中间,三个口袋的蓝色中山装散着第一个领扣,露出里面的白衬衫。这在当年是最酒脱的风度了。莫刚站在最边上,他侧着脸正在和谁说话。白云生昂着头,显得英气勃勃。

       “那时候,真年轻。”莫刚感慨地说。谁也没觉得是废话。一种岁月流逝带来的惆怅,悄然地渗入心里。

       “是啊。我走了。”

      齐古阳把照片还给李雯, 习惯性地点头,转身走出门。夕阳的温暖的光辉照耀着他的宽宽的背影。

       “我去做饭,吃什么?”

      “随便。明天吃好的,请陈京林吃饭。”   莫刚说。他还在看这张照片。


岁月如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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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月光下,沙白似雪。

      齐古阳独自坐在沙坡上。

      在他身后,是无边无涯的沙漠和无边无涯的天空。夜空静谥地笼罩着沙漠,万籁俱寂。清明,肃穆,辽阔。沙漠上浓黑的阴影,有的仿佛是抹在地球上的粗长的线条,有的仿佛是天上滴下的斑斑黑渍。世界好象从来没有变化过,月亮,星星,碧蓝如洗的天宇,黄澄澄的沙丘。这是一百年前的景色,一千年前的景色,一万年、一百万年前的景色。

      在齐古阳的脚下是铁路。闪着亮光的钢轨延伸着,插向沙漠深处。信号灯闪闪烁烁,红的,绿的,黄的。传来了火车的轰隆声。沙漠上冒出朵朵白烟。火车沿着钢轨驶过来,这个庞然的钢铁大物充满着力量,撞轧着,鸣叫着,喷着气。铁路两旁的树林,映着莹白的月光,映着变幻的灯光,树叶是亮的,树干是暗的。

      就是这条铁路,多么平凡的一条铁路,却是人类铁路史上的第一条。铁路穿过四十七公里的沙漠地段,在世界上没有先例。可是为了它,多少人付出了自己的青春,这里洒满了汗水,泪水......

      又是一列火车驶过去了。

      齐古阳站起来,爬上沙坡的顶端。从这里能看到淡淡的平静的黄河。黄河在夜的原野上,似乎是一条被遗失在大地的白色的带子。他踩着草方格沙障走着。一米见方的草方格沙障,象是一张巨网的网眼,捆绑住铁路两旁的大大小小的沙后,使它们听话,安静,动弹不得。

      齐古阳打过仗。一当年向大西北进军时穿过腾格里沙漠,他们以为驼峰里贮存的是水,后来发现是一团肥肉,差一点一个连全渴死在沙漠里。解放后,他在军队、机关和科研始位做人事工作。他心直口快挨过整,但更多地是在整人,教知识分子。那时就需要他这种二十年依旧不脱黄军服的保持本色的骑兵。现在他六十岁了,才明白知识分子是同志,是朋友,是老师。五年前他到治沙站当支部书记,是他自己要来的,他给自己立了三条守则,一是绝不整人;二是多做好事(批评也是做好事);三是学日文(敌伪时,他在东北上学,学生都学日文,他没忘记),以后也许能翻译点外文资料,不过他信心不足,所以偷偷地学。离休后他看准的位置是当婚姻介绍所所长,自荐信早就写了。

      人上了年纪爱静。他今天到这里来,是想平平气,散散心。然而他终于也没有控制住自已,这时他又急急忙忙回市沙站去。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,象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。


岁月如歌

请输入标题

 


(本文选自戈悟觉先生小说集《一生中的四天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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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这部中篇小说发表在我国《十月》杂志,被中国电视剧艺术委员会选中改编为电视剧《从前我们也年轻》,在中央电视台播放。后日本治沙专家远山正英教授推荐,又在日本电视台播出。为此,“梵语浮生”特连载戈悟觉先生原稿《岁月和人》以飨读者。


编者有话说



 

作者简介

戈悟觉:温州人。国家一级作家,教授,文化学者。,。

      就读北京大学中文系、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。毕业后主动要求去大西北工作。曾任宁夏日报文艺部主任,特派记者,,宁夏文联副主席,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。、文化组长。1980年加人中国作家协会。1987年入选英国剑桥国际笔会。1995年调回温州。在国内外大学任教讲学。曾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。创建温州东方道德文化学会。原创作品600多万字,主编书籍约700万字,出版《她和她的女友》《来过西部》等著作20多册。20多次获国家级、省级奖项。有英、法、日、俄、保等文字译本。录制电视剧4部,参加中法、中日文化交流。 

      作品被海外藏书家评为“最具收藏价值的百名中国作家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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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      编:晓  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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